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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生代中青年建筑师中坚力量
张轲,王昀,张雷,华黎。
每年,中国的建筑量占全球建筑总量的一半,但是那些在中国留下标志性建筑的建筑师,往往是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偶尔有几个国人熟知的中国建筑师,也就是贝聿铭、张永和、王澍、刘家琨、朱锫……但是中国建筑师并不止这几个。许多独立建筑师在体制之外实现着自己的理想,他们的作品频频在国外专业媒体中出现,屡获国际建筑奖,他们代表着中国建筑师的实力。
要让这些自称“天天戴着安全帽在工地跑”的人,穿上笔挺的西装站在影棚里,摆出姿势给我们拍照,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他们拿到我们从时装大牌那里借来的白色衬衫,顿时议论开了:“我才不穿白色衬衫,像房产中介一样。”结果就是,那些熨好的白色衬衫无人问津,他们纷纷把西装往自己的灰色、黑色衬衫上一套。要么就是刚拍了几张,就开始建议:“我可以把西装脱掉吗?”
他们是一群中国建筑师,虽然他们的作品天天由人观看品评,无可避免地变成消费符号,但他们本人,对于消费、时髦这类词汇,多少还是有一些抗拒。骨子里,他们还是认为建筑师是需要与消费、与时尚保持距离的,需要清醒,不该受到太多事务纷扰。而且,他们太忙了,做方案,出差,泡在工地。
我们挑选了中国建筑师相对年轻的一些人,他们出生于 1970 年前后,年龄集中在 40 岁至 50 岁之间。在建筑师这个行业,四五十岁正是创造力最强、设计理念和风格相对成熟的阶段。这些建筑师里,有些人在他们 30 岁出头时就已经小有名气,有些人走了多年弯路之后最终找到方向。有些人在这个行业的明规则、潜规则里游刃有余,有些人则像蛮牛一样与之对抗。每个人的建筑气质不同,但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又极其相似,譬如对“宜居”的重视远远超过造型。
他们的思想,比起前辈抛却了建筑的英雄主义观,也在一定程度上不再受传统这个魔咒的束缚。他们都来自中小型建筑事务所,他们做的也都是中小体量的项目,他们的实践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可能一时半会儿无法对城市的天际线有太多改变,但文化上的价值不可低估。
他们需要绷紧神经、努力打拼。就像很多人在评价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奖时会说:“他的获奖,让我们明白了只要坚持做自己,就一定能获得认可。”
总的来说,这是一次受益匪浅的采访,每个人都极度坦诚,你可以感觉到他们身上强烈的反思和批判精神——这或许是一种职业习惯。当然也有遗憾之处:一是未能穷尽所有的优秀建筑师,这个名单在了解越多之后就越难取舍;二是没有多介绍一些女性建筑师,因为她们在这个男人的行业里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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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轲:在西藏做当代建筑
张轲,标准营造建筑事务所合伙人。
代表作:诺华制药园区、西藏观景平台、雅鲁藏布小码头、南迦巴瓦接待站、尼洋河游客中心。
张轲喜欢挑战一些惯常思维——为什么不可以用混凝土和钢材在西藏建房子?为什么建筑师只能把自己的理想局限在一栋小小的房子里?
建筑师及事务所获奖情况:
2011 年 意大利维罗纳国际石材建筑大奖。
2010 年 美国《建筑实录》国际设计先锋奖。
2010 年 WA 中国建筑奖一等奖。
2008 年 第一届中国建筑传媒奖青年建筑师奖。
2006 年 WA 中国建筑奖一等奖。
在一个办公角落等张轲的时间里,我见到了至少来自三个国家的建筑师。标准营造的办公室就像一个小小的联合国,通用的语言是英语。
在这里,中国建筑师和外国建筑师各占一半。毕业于再好的大学,如果想进来工作,必须经过三轮考试。最让张轲自豪的,是在标准营造工作过的建筑师很多被成功推荐到美国和欧洲的大学继续深造。他的工作室还是一个小小的创意工厂,堆放着很多项目模型,还没来得及建成的占50%。
2009年之前,雅鲁藏布小码头、南迦巴瓦接待站、尼洋河游客中心,这三个服务于西藏游客的项目,因为风格的一致性,而被合称为张轲的“西藏系列”。在这三个项目中,主要的建筑材料是取自当地的石头,门窗、室内天花、地面用的是当地松木,并由当地工人以当地建造方式完成……给人厚重而夯实的印象。
张轲“西藏系列”之尼洋河游客中心,采用并发展了西藏民居的传统建造技术,混凝土以上便是厚度 600mm 的毛石承重墙体
当别人以为张轲如果再盖一个西藏建筑,应该也是同样的风格之时,他设计的新观景平台开始动工了。关于这个观景平台,现在能看到的只有渲染图。“项目从 3 年前就开始设计,中间想过十几、二十个方案。因为造价问题,甲方犹豫了很久。我们有一年的时间在研究怎么把造价降下来,现在终于降到原来的一半。”
观景平台位于雅鲁藏布江和尼洋河交汇处,分为上下两层,一层面向雅鲁藏布江,一层面向尼洋河,下面是一个可以喝酥油茶的小茶馆。不同于以往的西藏系列以石块和木材为主要建筑材料的做法,这个观景平台以混凝土和钢材为主。和以往的厚重感相比,这个建筑的视觉印象相当轻盈。如果说在以往的西藏系列中,还能或多或少看到一些西藏地域特色的影子,那么这个新的观景平台则完全能打破人们的期待。
“大家肯定觉得,张轲如果再做一个西藏建筑,还是以前那样,但是那样多无趣啊。”一种不甘心“被格式化”和“被归类”的想法萌生了出来。
“我一直想挑战一个极限,那就是西藏建筑到底可以多现代?怎么让它既现代,又属于西藏?”关于融入感,张轲的解决方案是将建筑制造出与河流相似的运动感。“观景台的上下两层是贯通的,你可以无穷无尽地走,把观景变成运动中的事情。我们把观景变成像河流一样的水平运动,而不是一个固定的点。从这个角度,建筑和当地是有契合感的。”
西藏观景平台位于雅鲁藏布江和尼洋河交汇处,分为上下两层,一层面向雅鲁藏布江,一层面向尼洋河。和以往“西藏系列”的厚重感相比,这个建筑的视觉印象相当轻盈。
张轲这样解释,尔后补充道,“最终的材料也会有些是当地的,进去以后,里面的木头窗户、用作装饰的鹅卵石、弥漫着的酥油茶的味道等,会让游客从空间和气味上感到西藏的氛围。”
在做西藏项目的过程中,张轲一直都在暗暗地跟一支力量较劲,简而言之,就是——“被西藏化”。张轲说,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别的地方,周围总有很强大的力量迫使你做带有中国符号的建筑,而那正是他避之不及的。
张轲的装置艺术作品“山居”,在今年的米兰设计周上引起了国际媒体的关注。“山居”是对未来居住环境的想象,每一个蜂巢代表一个家庭,可以在里面造别墅、种树。
“国外的评论家、建筑界,急切地想看到他们能认出来的中国元素,但那也局限于他们能看得懂的中国性。如果中国建筑师要迎合他们的观点,那么就真的‘被中国化’了。当你真正走出外界对你的期望时,才能做出真正的中国当代建筑。”所谓的“国际化”,在标准营造似乎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外国建筑师占了一半,标准营造的设计费也比国内设计院高 5-10 倍,“那也就是欧洲通行的收费标准”。
正因为设计费高,所以甲方也会给予更多时间,不会过一星期就来催图纸。
正在建造中的上海张江诺华制药研发中心的一座楼,是一个高度国际化的项目
而张轲正在做的位于上海张江高科技园区的诺华制药园区,更是一个高度国际化的项目。“ 甲方是瑞士的,室内设计是英国的,结构师是美国的,灯光咨询师是西班牙的,项目管理团队是德国的,立面咨询公司是法国的,景观设计师是智利的。每一次汇报和讨论都去瑞士,所有的图纸都是英文,实施精度是瑞士的精度。”而在这所有团队中担任签名建筑师(signature architecture)的张轲,拥有最终的决定权。对张轲来说,这是一次非常刺激的设计体验,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西方对建筑师的尊重程度,而不像在中国,“对你足够客气,但改起作品来毫不手软。”张轲无奈地笑笑。
在很多人眼里,张轲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建筑师。他设计家具,做装置艺术,做产品设计,甚至参与电子产品设计,一直在跨界,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职业理想局限在一栋小小的房子里。“像 99.9% 的建筑师那样,甲方来找你,然后你去被动地做一个项目,如果这样做只是为了谋生,我可以理解;但若不是,那么就该考虑,我们为什么要做建筑师。”
王昀:平淡如水的房子最有包容力
王昀希望自己的建筑“平淡如水”,那样,每个走进来的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情感体会。构成房子的几何图形,看似抽象,但可能是最容易唤起想象力的方式。
王昀, 方体空间建筑事务所创办人。
代表作:60 平米极小城市、庐师山庄 A+B、百子湾中学、西溪学社。
建筑师及事务所获奖情况:
2004 年 首都规划建设作品展优秀设计。
1994 年 日本《新建筑》杂志建筑设计竞赛一等奖。
1993 年 日本《新建筑》杂志建筑设计竞赛二等奖。
不久之前,王昀的建筑模型在上海喜玛拉雅中心有个展览,一个看展览的人问了他一个直白的问题:“你的作品白不呲咧的,就几个几何块,有什么文化啊?”王昀的回答更直白:“你受教育程度的高低,决定了在这个房子里获得感受的多少。”
王昀就是这样一个建筑师,他甚至明确地说:“我不认为我是可以为所有人设计房子的建筑师。”在北京大学担任建筑学系教授的王昀,11 年前成立了工作室——方体空间,实践自己的建筑理想。因为风格太过超现实和诗意,获得了“建筑诗人”的绰号。
方体空间很小,办公地点是国内一个甲级设计院里的一间办公室,放了桌椅、模型以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空间了。工作人员就王昀自己和两个学生。虽说是个独立工作室,但基本处于“不经营,等项目找上门”的状态。“既然是教建筑的老师,就不能乱做,什么都做的话,最后连学生也瞧不起你了。”
王昀“庐师山庄A+B”内景,洁白、素净,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这就是王昀认为的有包容力的建筑。
王昀公布的最新建筑,还是 2009 年建成的西溪学社,是位于西溪湿地里一系列沿着河道铺陈开来的柱体、椎体、立方体等几何形状白色建筑。你可能会说建筑师太不严肃,竟然用搭积木的方式造房子。但是在王昀看来,几何图形恰恰是一种“最儿童”的表达方式。“所有的具象事物都可以抽象成几何图形,几何图形可能是最有想象力的方式。”
对几何形态的青睐从王昀求学时代就已经开始了,他现在翻开以前上学时的作业,发现画的都是方方块块的东西。
几何图形也是王昀希望自己的建筑能唤起共鸣的一种方式。他希望人们走进他的建筑,会产生各自的情感,而不是明确地告诉人们,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不想做教科书,我想做一个容器,唤起你的想象力。”
庐师山庄 A+B 的台阶,来源于王昀对里斯本阿鲁法玛大台阶的记忆。
他设计的庐师山庄 A+B 位于北京西郊以 57 栋住宅所组成的别墅中,建筑 A 和 B 之间有一个台阶。这个台阶来源于他对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阿鲁法玛大台阶的印象。“这个台阶做完以后,一个柳州女孩告诉我,她走在台阶上的时候,脑子中就会想象有条船经过。因为她小时候在家乡柳州,去洗衣服洗菜,都要从一条大台阶走下去,到达河边。另一个小伙子却对我说,他走在台阶上的时候,眼前仿佛看见一座山。因为他在矿区长大,上学的路上,从家里出来,先要下一段台阶,穿过河谷到对面山上上学。”王昀想通过这个例子告诉我们,个人的阿鲁法玛经历,对不同成长环境中的人而言,唤起的记忆是不一样的。“这才是真正的建筑:通过在建筑中的行走,唤起不同人的空间感受或回忆。”
行走和观察,也是王昀获得设计灵感的方式。10 多年来,王昀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聚落的研究,足迹遍及全中国和世界各地,尤其是偏远地区。和民居研究把视野集中在一个个单一的房子不同,聚落是从整体出发,把一个村落所有的房子作为整体研究。“当你在聚落中行走的时候,会看到很多有趣的场景,总会有让你感动的地方。把空间的感觉移植到自己的设计中,有类似生活经历的人,会在大脑中把这种类似的生活场景调动过来。”
西溪学社是位于西溪湿地里一系列沿着河道铺陈开来的柱体、椎体、立方体等几何形状白色建筑。
同观察聚落,表面是看房子,其实是看人类如何根据人性本身或者最基本的需求来盖房子。今年 7 月,他刚刚带着学生从云南回来,这次的调查手法比以往更为细致,包括测绘和采访,都是想知道,当地人在没有什么钱,没有太多材料可供选择的情况,是如何根据本能和最基本的需求把房子盖起来的。
对于王昀的设计风格,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很多人觉得他的作品过于抽象和形式,就像那个说他的作品“看不出文化”的人。但王昀所有的努力,就是根据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做出有包容性的房子,提供很多可能性,以后适合各种生活场景的变化。“最好的房子,就是平淡如水的房子。”
60 平方米极小城市其实是王昀自己的家,他在一个家的环境中设置了一个城市中具备的街道、广场、餐厅等元素。家的功能虽小,但空间上的构造关系是一致的。
王昀最近在做的经济适用房项目,是每间房子只有 40 平方米的小户型,每一个开间都很窄。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项目,他却考虑了很多未来的可能性。“如果住在小房子的人成立了家庭,有了子女,需要和老人同住,房子要换大。或者未来人口数量减少,不需要那么多房子,有没有可能把三套小房子改成一个大房子?”
他的解决方案是在设计阶段就把未来可能做门的位置留出来,避免把未来可能需要打通的墙壁做成剪力墙,那样就不会发生要在墙上凿洞但不能凿的情况,只要直接推掉,三个房子就可以变成一户。“作为建筑师,看不到 70 年后会怎样,但是使用者会觉得,哦,还可以这样改,那个时候的设计师为我们考虑了这么多,所有人都会感激你。”
华黎:接地气的建筑师
华黎说他绝不会做一些为了显示个人风格而完全忽略居住者基本感受的建筑。建筑就跟植物一样,必须根植于土壤接地气,而不是轻飘飘地浮在那儿。
华黎,TAO 迹· 建筑事务所创办人。代表作:四川德阳孝泉镇民族小学、云南高黎贡手工造纸博物、水边会所、半山取景器。
建筑师及事务所获奖情况:
2012 年 入选美国《建筑实录》杂志评选的全球设计先锋。
2012 年 第三届中国建筑传媒奖青年建筑师奖。
2012 年 香港亚洲设计奖荣誉奖。
2012 年 美国《建筑实录》杂志“好设计创造好效益”中国奖“最佳公共建筑奖”。
2011 年 UED 博物馆建筑设计优秀奖。
在建筑师的职业道路上,华黎走得并不顺利。
2003 年,毕业于耶鲁大学建筑系、之后在美国两家建筑事务所工作过的华黎,信心满满地回到北京,和朋友一起合伙创办了普筑建筑事务所,希望能将多年来学到的建筑知识用在中国的土地上。但是结果却并不如意,他接手了一些包括城市设计规划和研究在内的大尺度项目,但最终这些项目要么无法实现,要么实现了但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华黎感到了强烈的挫败感,于是渐渐意识到,作为一个从做小工作室开始自己的建筑实践的建筑师,如果一开始就实施一些大型项目,操控力是很不够的。
就在周围的朋友都觉得华黎“ 完蛋”了的时候,常梦关爱中心小食堂给了华黎信心,那是 2007、2008 年前后。
常梦关爱中心是一个收养了10余名智障儿童和孤儿的慈善机构,食堂的建筑面积只有 180 平方米,项目预算非常有限,设计必须采用最经济和易操作的方式。正因如此,这是一个抛弃了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只满足使用者最基本需求的建筑。
华黎“水边会所”,注重空间通透性、层次感和流动性。透明使建筑的物质性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对外部的水、竹林等自然环境的体验的营造。
“这个建筑虽然很小,但对我的意义很大。这是建筑回到自己、回到起点的尝试。”坐在他位于北京草场地的新工作室里,华黎回忆道。
常梦关爱中心食堂之后,华黎又做了几个规模不大但反响很好的项目,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四川德阳孝泉镇民族小学和云南高黎贡手工造纸博物馆。与此同时,华黎和原来的合伙人分开,在 2009 年独自创办了 TAO 迹·建筑事务所。
四川德阳孝泉镇民族小学和云南高黎贡手工造纸博物馆都有着很强的地域特色,这样的项目正是华黎所喜欢的。“我比较感兴趣在不同的地域条件下,设计应该如何去面对不同的场所、气候、建造技术和条件、传统工艺和资源、不同地域的生活方式。”
在这两个项目中,华黎都非常重视建筑对所在环境的呼应。学校并不是一所孤零零的学校,而是有庭院、街巷广场、台阶等元素的小型社会,在形态上和孝泉镇震前的城市空间相呼应,而不是粗暴地将原来的城市肌理抹去。具体到建造过程中,华黎充分利用了当地材料和工艺,如页岩青砖、木材、竹子等,还包括地震后回收的旧砖。
半山取景器,位于威海塔山公园里,坐落在一个长满了刺槐树林的山坡上。从西侧看,建筑隐匿于树林当中。
在高黎贡手工造纸博物馆,建筑师将博物馆做成由几个小体量组成的建筑聚落,如同一个微缩的村庄,以至于外人几乎无法将这座建筑和村子里的其他建筑区分开来。为了与手工造纸这种传统手工艺相呼应,博物馆采用了传统的木梁柱体系、榫卯连接。内外墙采用当地的杉木,屋顶用竹子,并完全由当地工匠来营建。
华黎喜欢去工地,只要时间和预算允许,他就一直喜欢往工地跑,看到建造过程,从工人那儿学到建造方式。
他一直认为,建筑师对于材料和构造的理解,必须要来自于对建造工艺的了解。
手工造纸博物馆建造在云南腾冲高黎贡山下新庄村边的田野中,设计的想法是在这个很小的建筑做出丰富的空间层次和变化,因此将建筑做成由几个小体量组成的一个建筑聚落,如同一个微缩的村庄。
他提到威海的“半山取景器”项目:“我们要做一堵石墙,不想做那种由机器切出来的整齐的墙面,而是大小不一、有自然肌理的毛面。直到我去了工地,看到石匠加工的方式,我才意识到我们对石材加工的劳动密集程度是多么估计不足。因为加工过程实在太麻烦了,石匠要把来料切开,每一块大小都要不一样,粉尘四散,花费了很多劳动力。如果来之前在采石场就爆破、劈裂,相对就更符合我们所谓的自然观念。”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华黎一直提醒自己和同事,一定要了解工人是怎么把材料加工出来的,不要采取让人觉得是很荒谬的做法。
最近的一些展览和讲座上,华黎谈到自己的设计理念,用得最多的就是“在地建筑”四个字。“建筑就跟植物一样,必须根植于土壤,接地气,才能吸收养分,而不是轻飘飘地浮在那儿。”正因如此,他绝不会把建筑当成一种主观形式,不会做一些为了显示个人风格而完全忽略了居住者基本感受的建筑。
四川德阳孝泉镇民族小学, 设计时将校园视为一个微型城市,在校园内创造出许多类似于城市空间的场所:街巷、广场、庭院、台阶。这些场所给孩子们提供了不同尺度的游戏角落和迷宫式的空间体验,试图在延续孝泉镇的城市空间记忆的同时,激发孩子们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同样,他非常“厌恶”所谓的明星建筑师,建筑师明星化是非常狡猾和功利的方式,“建筑是不是好,时间会有评判,建筑自己会表达,不用过多地花言巧语。”
然而,现实就是充满了悖论,建筑师必须是一个游说者和活动家,需要用语言去影响所有人,包括甲方、使用者、投资者、媒体、公众,把理念和观点表达出来。
“建筑师是应该安安静静地画图纸,而不是天天去游说。我是喜欢安静的人,不喜欢到处说,我觉得建筑应该是自己的体验和感受。非要说的话,借用我喜欢的建筑师的一句话——建筑的美应该是存在于寂静当中的。”
张雷:建筑就是对立统一
张雷常因为喜欢耍酷而被同行拿来开玩笑,但他的建筑却包含着强烈的哲学思辨意味——他多年不变的设计思想是“对立统一”,把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体现在一个建筑里,比如新与旧、动与静、强与弱、虚与实、人工与自然。
张雷,张雷联合建筑事务所合伙人。代表作:四号住宅、诗人之宅、混凝土缝之宅、扬州三间院。
建筑师及事务所获奖情况
2008 年 事务所被美国《建筑实录》评选为全球设计先锋事务所。
2009 年 被英国 ICON 杂志选为全球 20 位最有未来影响力的青年建筑师。
张雷的外形非常有“江湖大哥”的气势:长发已经蓄了多年,坚持只穿黑色的衣服,墨镜在外户是从来不摘的。
采访开始之前,记者先向张雷证实了几个“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爱穿皮衣,喜欢吃肉,从来不看电影,也不吃午饭——这些都是生活中真实的他。不过,这个极有个性、外表又很酷的建筑师却并不难相处,他的性格其实非常温和健谈,甚至还会帮摄影师支招:“叶子挡住脸一点,有点神秘感比较好。”
张雷儿时的梦想是设计航空母舰,他一心只想到上海交通大学读船舶设计专业,可他父亲为画画出色的儿子选择了建筑专业。后来即便是考取了东南大学建筑系,他也没有觉得自己以后会是个建筑师。
张雷“混凝土缝之宅”,楼梯的设置,使住宅的左右两组垂直单元拉开并形成裂缝,形成空间立体化和视觉化(摄影Iwan Baan)。
那个时候张雷有很多兴趣爱好,喜欢舞蹈和摄影,还爱读诗、写诗,头发长及腰间,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唯一的遗憾是大学里没谈恋爱。”张雷开玩笑说。
1988 年从东南大学毕业,张雷留系成为老师。那一届学生里出了不少人才,普利兹克奖获得者王澍就是他的同学。1991 年,张雷获得了公派瑞士留学的机会,回国后他继续在东南大学任教,但那时候他依旧没想往建筑师的方向发展。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张雷曾经谈道:“有一次带着学生们去建房子时,我才开始对建筑设计有兴趣。看着设计的图纸,自己的观点最终慢慢成形,成为一栋实实在在的房子,这个过程是很幸福的。”2000 年,张雷来到南京大学任教,那个时候他才决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相比一毕业就进入设计院或者自己出来单干的建筑师,张雷的起步虽然较晚,却发展得非常快,只用了不到 10 年时间,他就把工作室推上了美国《建筑实录》2008 年全球 10 大设计先锋事务所之首。
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展览馆中的视觉要素几乎完全被符号化。
对立统一,是张雷多年来总结的设计思想。他希望建筑都有一个对立关系,然后统一,也就是说把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在同一事物里得到体现。比如他设计的南京混凝土缝之宅,就是新和旧的对立关系,有些项目则是强与弱的对立,或者人与自然的对立。他亲自带我们去看了他为中国国际艺术实践展所做的四号住宅,这栋建筑位于接近山谷的缓坡上,前面是山林里自然形成的排洪沟,背后则有一处小山丘。建筑由 5 个立方体叠加而成,顶上还有一个露台。“ 中国传统的房子是有中心的,比如民居的院子是中心。
中国人喜欢院子,因为在院子里你会感觉天和地都是自己的。四号住宅露台的功能有点类似传统民居的院子, 是建筑、人、自然交融的场所。”张雷说,“虽然建筑的外观是个立方体,但每一层之间的裂缝是非线性的,这就是种静态与动态的对立统一。”
“诗人之宅”的王宅砖墙,每一处墙面都是空洞、凹半砖和凸半砖砌法的混合(摄影Iwan Baan)
位于南京高淳的诗人之宅是张雷另外一个为外界广泛关注的代表作。诗人住宅延续了张雷惯用的“院落”主题,建筑由两个 L 形平面构成,分别采用了三合院和四合院的布局,对应于西面及北面的湖面。建筑以邻近砖窑生产的红砖作为主要材料,每平方米造价只有 800 元,工人在垒砌的时候采用了两至三种砌法的混合,形成一种外凸和内凹相间的韵律感,让普通的红砖楼看起来又很有艺术性。从外观看不到建筑的大门,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表示入口。
内部则采取开放模式,虚空的部分则分别被设计成前院、冥想院和天井等场所,并将几个连续而有层次的空间组织在一起。
除了这些具有实验性的建筑作品,张雷更加关心的其实是贴近民生的一些项目,用最简单、最直接明了的方法,来回应复杂的需求。“1998 年发生的全国性洪灾对我影响很大。洪灾发生后,我和几个朋友去南昌做义工,帮助灾后重建。但是政府给每家五千元补贴,这点钱能给灾民造怎样的家?当时我只有一个信念,怎么用最合理的方法、最低的造价把房子盖起来。这个概念也延续到了今天。”
张雷为中国国际建筑艺术实践展设计的四号住宅(摄影姚力)。
如今张雷的事务所正在参与的项目之一,是拆迁安置房的建设。“拆迁房是个很特殊的项目,因为拆的不止是房子,还有人际关系。居民被迫搬离原来熟悉的居住环境,如何让他们在新的社区获得安全感?如何还原他们原本的生活习惯?为此我们归纳了 35 个要素,新社区将符合所有这些要素。”
虽然设计过很多漂亮的建筑,但张雷自己的家却不怎么讲究。“我对自己的房子就三个要求。”张雷告诉我们,“第一,离市区近。第二,要精装修的。第三,空调系统要好。”
或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张雷的女儿也奔赴美国学习建筑,只不过因为“实在太辛苦”,一年之后就转学了房地产。张雷说:“女孩子搞建筑确实挺辛苦的,一点私人时间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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